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：英伦投资客（ID：buylondon），作者： William，头图来自：东方IC

英国最高法院做出最终裁决，英国首相鲍里斯·约翰逊请求女王让议会休会一事违反法律。

BBC也在其头条刊出新闻，报道这个英国近几十年以来最大的宪政危机。

2019年9月24日，英国最高法院（Supreme Court）在结束了于上周开始、为期三天（9月17-19日）的开庭审理后，正式对英国首相关闭议会是否合法进行了最终裁决。

11位大法官一致同意、并作出最终判决，宣布鲍里斯关闭议会是非法行为。

英国最高法院判决书

判决公布后，即将于10月31日辞职的英国下议院议长约翰·伯考宣布，英国议会将于今天（2019年9月25日）正式复会。

伯考说，下议院必须立刻恢复正常运作，不能有一点延迟。

最早对首相发起诉讼的女商人Gina Miller表示：“今天的裁决很重要，首相必须明天就打开议会大门。议员们也应该回到议会，去追究现政府的责任。”

首相被判非法的消息公布后，英镑兑美元汇率一度飙升。

这主要是因为如果议会能够恢复工作，那这帮反对无协议脱欧的议员就能制定更多法律，阻止英国在10月31日硬脱欧。

图为近24小时英镑兑美元汇率变化

2019年8月28日，鲍里斯·约翰逊搬出女王，强行要求于9月10日关闭议会，直到10月14日，女王随后批准同意。

这一决定在英国上下引起不小抗议，反对者认为鲍里斯是为了防止议会对其脱欧计划进行审查和挑战，强行推进自己的无协议脱欧计划，而支持者则认为鲍里斯必须摆脱议会的干扰，保留“无协议脱欧”作为底牌，再去和欧盟谈判。

于是，多名反对关闭议会的议员提出上诉，要求英国法院阻止关闭议会。

首相违法的判决出来后，多名反对党领导人开始密集发声。

工党领导人科尔宾要求鲍里斯立刻辞职下台。

苏格兰民族党SNP发言人Joanna Cherry则表示，“这是法治和民主的巨大胜利。”

现任伦敦市长、隶属于工党的萨迪克·汗（Sadiq Khan）也说，鲍里斯·约翰逊在休会理由上误导了英国民众、议会、女王和法院。”

萨迪克·汗说：“事实是，首相想让我们的议员保持沉默，这样就可以阻止他们辩论和审查他的灾难一样的无协议脱欧计划。”

“现在首相必须立即召回议会，以便议员履行对这个不民主，不诚实的政府负责的工作。”

目前英国首相鲍里斯正在纽约参加联合国大会，最高法院作出判决后，他可能需要提前返回伦敦。

根据BBC的总结，现在摆在鲍里斯面前有三条路，分别是：

1. 服从法院的判决，重新召集议会

2. 忽视法院判决，但可能引发法律制裁

3. 宣布辞职

而对于鲍里斯来说，在预料到自己可能被判违法后，他在9月23日透露，不排除第二次关闭议会。

事件的来龙去脉

说到昨天这场判决的起因，要回溯到半个月以前的另外一场上诉。

2019年9月6日，在鲍里斯搬出女王关闭议会后，反对脱欧的女商人Gina Miller及其团队在位于伦敦的英格兰高等法院（High Court）对鲍里斯关闭议会是否合法提出质疑，并认为鲍里斯是在非法地滥用权力。

对此，英格兰高等法院驳回了Miller的请求，裁定首相关闭议会是合法行为，但同时也允许Miller继续向英国最高法院提出上诉。

但问题主要出现在另一边，几天之后，苏格兰最高法院竟然作出了和伦敦高等法院完全相反的判决。

2019年9月11日，由苏格兰民族党（SNP）议员Joanna Cherry带领的75位留欧派议员组成的团队，在苏格兰法院提出上诉，请求法院判决鲍里斯违法。

苏格兰最高民事法院（Scottish Highest Civic Court）最终裁定，鲍里斯暂停英国议会是非法行为，而且，法官们还一致认为鲍里斯阻挠议会的动机不纯，误导了女王去关闭议会。

苏格兰最高民事法院允许英国政府继续向英国最高法院提出上诉。

两个英国法院，出现了两个完全矛盾的判决，这在英国史上非常少见。

位于伦敦的英格兰高等法院认为，鲍里斯向女王提出关闭议会的建议是政治行为，不应该由法院参与，而且也没有法律标准来判决此举是否合法。

而苏格兰法院则认为，议会在审查政府中的作用是英国宪法的核心支柱，如果鲍里斯关闭议会的背后动机是阻碍议会的正常运作，那就意味着鲍里斯给女王提出关闭议会的建议是非法和违宪的。

既然伦敦的英格兰高等法院和苏格兰最高法院出现各自不同的判决，那就告到最高法院去吧。

于是，政府的代理律师和上诉方的代理律师把各自的判决结果，一同上诉到了英国最高法院（Supreme court）。

这边简单解释一下为什么最后是由英国最高法院做最终判决：

英国最高法院是一个位于英国三个独立司法管辖区（英格兰和威尔士、苏格兰、北爱尔兰）之上的国家最高法院。

如果某一案件的判决发生争议，英国最高法院的法官对大型法律问题有最终决定权，从而保证英国法律和宪法之间的终极制衡。

除此之外，最高法院还会监督议会在法律制定上的公平性和公正性，但没有权利去通过或者取消法律。如果法官认为法律与人权保障互相冲突，它还可以告诉议会重新立法。

英国最高法院

由于此次案件的审理关涉国家命运的脱欧进程，最高法院派出了11名大法官来对案件进行裁决。

同时，为了尽量减少裁决后可能产生的分歧，法官的背景也有一定多样性，包括两名苏格兰人、一名北爱尔兰人、一名威尔士人以及其余的英格兰人。

在为期三天的最高法院庭听证会中，首先是由反对关闭议会的原告方进行上诉。

简单来说，代表Gina Miller的大律师潘尼克（Lord Pannick）有以下论点：

1. 首相拥有为了准备女王演讲而关闭议会的权利，但在10月17日和18日的欧盟峰会前关闭议会，却是完全出于鲍里斯本人的政治利益。

2. 在距离英国脱欧还剩不到7周的时间里，鲍里斯关闭议会长达5周之久没有任何依据。

3. 鲍里斯关闭议会将会停止议会对政府的监督作用，尤其是在临近10月31日脱欧日期的关键时间点。

这个异乎寻常的时间点和时长就是鲍里斯违法最强有力的证据，这说明首相的动机是让议会全体禁言，从而扫除实现自己政治目标的障碍。

而代表英国政府的律师Sir James Eadie以及Keen则进行了反驳；

1. 政府有权力为女王演讲做准备来决定何时关闭议会。

2. 最高法院不能干预政府决定关闭议会的时长，尽管是长达五周的时间。

3. 关闭议会是首相的行政权，法院的司法权无法判决或者干预这种政治行为。

案件判决的重要意义

虽然这次英国最高法院接受审理的案件，在表面上只是在判决关闭议会是否合法。

但从更深层次的角度来看，这次的判决有更加重要的意义 — 那就是法院是否被允许干预政治，以及法官是否逾越了其权力界限。

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，我们再回顾一下苏格兰法院的判决过程中，没有被太多人关注到的一件事。

2019年9月4日，苏格兰法院初审认为鲍里斯关闭议会是合法的，与英格兰高等法院的判决结果一致。

负责听取案件的法官Doherty表示，由于关闭议会是政策以及政治判断的问题，所以无法根据法律标准来衡量这一事件。

“在我看来，关闭议会并没有违反法律。议会是其自身程序的主导，可以自行决定什么时候开启议会或者关闭议会，法院不会干预政府的决定。”

苏格兰法官Doherty

在输掉第一次上诉后，苏格兰SNP议员Joanna Cherry并不甘心，并表示将会立刻再次上诉。

一个星期以后（2019年9月11日），关闭议会的案件再次上诉到了苏格兰最高民事法院，但这次的法官却换成了法院院长Carloway以及其他两位法官。

这三位法官在最后判决中，改变了之前初审的判决结果，并一致认为如果政府关闭议会的目的是阻挠议会正常运作，那么关闭议会的行为就是非法的。

事后，SNP议员Joanna Cherry表示，“这项裁决可以使我们确保鲍里斯政府取消他们可耻的阴谋，并迫使他们彻底改变英国脱欧的方向。”

苏格兰首席大臣尼古拉·斯特金（Nicola Sturgeon）说：“这个判决具有重大的宪法意义 - 而其直接的政治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。”

Nicola Sturgeon

BBC也引述了爱丁堡大学宪法理论教授Stephen Tierney，评论此次判决对英国宪法产生的重大意义。

“（苏格兰法院）的决定意味着，法院在干预政府行为方面，比人们想象中更加有所准备。”

司法、立法、行政，三权大冲撞

正如上所述，“改变脱欧方向、施加政治影响、干预政府” — 苏格兰法院不仅改变了最初的判决，使判决结果对留欧派更有利，而且对政治的影响已经超出了其权利界限，触碰到党派之间的政治纷争。

这不得不让人怀疑，一向秉承公平和公正的英国法院，在脱欧这样的“大型案件”中，是否变成了各大党派的利益代表，或者是进行政治干涉的另外一种手段。

假如党派以后将各自的脱欧立场，再带到了各自地区的法院之上，判决出对各自有利的结果，那是否意味着司法权就跟党派的利益绑定在一起，漠视司法的独立性？

首相府也表达了相同的观点，认为这些所谓的留欧派律师正在威胁司法系统的宪法作用，迫使法官在“选边站”。

开启这样的先例，后果无疑是非常严重的，因为这将改变英国政治权力的分配。

这也难怪为什么英国上下都在关注这一起案件的最终判决，认为这可能会引发英国近几十年来最大的宪政危机。

谁的英国？

英国最高法院判决首相违法的最终判决，给英国这个国家摆出了一个大难题，那就是，所谓的最高政治权力到底在谁手上？

到底是首相、议会、还是法院？甚至，女王？

事实上，英国的三权分立和美国有所不同。

虽然英国政府所行使的行政权与议会所代表的立法权是相互独立的。

但在实际操作上，由于英国执政党往往在议会中拥有多数席位，因此议会的立法权和政府的行政权通常是处于同一立场，所以只有司法权是独立的。

不过，这次的问题就出现在鲍里斯政府的执政党在议会中不占大多数，所以他此前所有的投票建议均被议会否决。

不仅如此，鲍里斯还反被议会制约，让大多数反对党议员通过了一项反对他的法律，也就是通过延迟脱欧日期来避免无协议脱欧的法案。

在这种情况下，鲍里斯只能通过行政权来强行关闭议会，为之后的脱欧谈判扫除障碍。

当议会将要陷入长达五周的停摆之时，原本独立的司法权却被卷入政治纷争之中，这就是这次判决最具争议的地方。

英国作为行使议会民主制的国家，为了确保司法的独立性以及在政治的中立性，法院一般只负责裁决议会制定的法律是否得到正确执行。

但是，如果法院将鲍里斯关闭议会背后的政治行为作为判决的考量因素，也就意味着法院的司法权有政治化的危险。

要知道，前首相布莱尔在2009年成立最高法院，并取代上议院成为英国新的最高终审司法机构，就是为了将司法权从立法权中独立出来。

而如今，英国最高法院的司法权又重新卷入政治之中，打破了英国政治权力上的平衡，让原本是拿来制约议会的权力，反而成为了议会制约政府行政权的手段。

写在最后

简单总结一下，最高法院的判决，把首相和女王推到了议会和法院的对立面。

形成了女王+首相PK议会+法院的局面。

在过去，司法权一直是为立法权和行政权共同服务，裁决法律是否得到正确执行，但这一次，在代表行政权的首相、和代表立法权的议会在脱欧问题上发生重大冲突时，首相搬出了女王（这个英国权力里的第四极），去制约议会，但议会又搬出了最高法院，用司法权制约首相，三权，甚至四权大冲突下，英国到底应该听谁的？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：英伦投资客（ID：buylondon），作者： William